吉屋不出租
　

文章試閱１↓
＜樂土＞　　－－BY 夜藤
　　潘子睜開眼睛時，他眼前從原本的漆黑一片轉變成些許的明亮，在灰濛濛的視野中，有兩道影子朝他直逼而來，速度不快，卻有來者不善的意味。
　　潘子第一個念頭是，難不成是粽子？但他轉念一想，粽子個鳥，老子已經死了，自己都成了個粽子，難道粽子還會來迎接自家人？這倒是頭一遭聽說。不過很快地，當那兩道影子在潘子的眼中越來越清晰，一個高個兒一個矮個兒，一個一身白一個一身黑，兩個頭上都戴著高高的尖帽子，潘子很快就知道對方是什麼來頭了。
　　這不就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嘛？白的那個是七爺，黑的那個是八爺，雖然潘子是個粗人，沒念過什麼書，這點兒基本知識還是有的，尤其幹倒斗這一行的，對閻王殿的組織結構了解得可比一般人都多，他們每個人生前幹的盡是骯髒事，死後免不了要進去走上一遭，有點心理建設總是好事。

　　一高一矮的人影──正確點說是鬼影，站在潘子跟前，白無常的手裡拿著把羽扇，黑無常則提著一副鉤子和鐐銬。潘子看不出那把羽扇是幹什麼用的，勾子和鐐銬的用意倒是清楚的很，鉤子八成是用來勾他的魂魄，而鐐銬則是將他一路牢牢鎖著拖回城隍府去受審。
　　其實，犯不著那麼費功夫，他潘子不會跑的，這些鐵打的冷冰冰的勞什子壓根兒就用不上。潘子縱身一躍，從他原本所在的離地半呎的那面牆跳到了地上，他回頭望了望，看見自己的上半身還嵌在牆壁正中間，他的下半身則爛在看不見的泥磚裡。
　　潘子還以為自己這雙腳再也沒機會在地面上行走了，沒想到現在不但能腳踏實地，整個身體還感覺輕飄飄的，看來嗝屁了也不是那麼糟的事嘛。

　　『且慢，』白無常在潘子準備往前走時伸手攔住了他，『你是否知道，你的陽壽未盡？』
　　潘子一臉納悶地站在原地，他打量著前方這張臉，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是，他的舌頭也沒別人說的那麼長嘛，不過這根舌頭晃蕩著吐出來的話他卻聽不明白，『什麼意思？』
　　站在一旁的黑無常接話了，黝黑的臉色讓他看上去顯得很不耐煩，『意思是，原本你不該在這個時間和這個地點死的，但你做了蠢事，硬是用自己的命去頂上別人的，所以，該死的人沒死，不該死的人卻死了，搞得城隍府也雞飛狗跳。』
　　這下子潘子更糊塗了，不過他約略在內心琢磨一陣後，覺得自己好像知道黑無常所說的是怎麼一回事兒，呣，的確，潘子若非受人所託，他是不會來淌張家古樓這淌渾水的，但既然他的腳踏進了這潭深水裡，就沒想過要活著回去。
　　所以，什麼該死的不該死的，全是廢話，眼下他都站在這兒了，黑白無常豈有不拿他的道理？在潘子的認知中閻老爺可沒那麼好講話。
　　『我是不知道那個叫啥來著……生死簿上是怎麼寫的，總之老子今日是栽在了這裡，你們若不拿我，我爛在這兒也是當個孤魂野鬼，你們自個兒看著辦吧，哪來那麼多囉哩吧嗦的。』
　　『操，像你這種沒禮貌的野鬼我還頭一遭見到！』黑無常冒火了，甚至飆出不符合身份的粗話，看起來溫吞些的白無常拿羽扇擋了擋他的夥伴，『這位老兄，你可知你原本寫在生死簿上的歲數該是多少，死因又為何？』
　　『不知道。』潘子說，他連自己寫在生死簿上是什麼名字都不知道。眼前這兩位大爺好歹生前死後都還連名帶姓呢，白的那個叫謝必安，黑的那個叫范無救。
　　『九十一歲，理當壽終正寢。』

　　潘子先是愣了會兒，白無常的話飛快地在他腦袋裡運轉，沒想到做了鬼之後還能思考，聽起來真不實際。接著在潘子的腦海中浮出來一個畫面，他那家徒四壁的空屋子裡，一張木板搭的床，旁邊的舊木桌上擺著只破了一角的碗，碗裡裝有半碗水，床上躺著個老人，他頭髮灰白，面色如蠟，睜大的兩只眼珠子像瞪視著某個遠方，事實上那道視線只形同槁木死灰一般。
　　那就是我了，潘子對自己說，那就是我九十一歲時該有的模樣。而這幕畫面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，都不符合潘子對『壽終正寢』四個字的定義。
　　『不，生死簿寫錯了，』潘子說，他伸出手，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上還挾著一只菸捲，他把菸捲扔向地面後用腳跟踩熄，重新把手伸到黑無常的鐐銬前面，『咱們上路吧。』


　＊＊＊
文章試閱２↓
＜鳴鳥＞　　－－BY 洛久(ㄐㄐ)

　　這裡是個小地方，潘子站在村莊的空地上，撿了幾個石頭在手上拋著玩，沿著河堤邊走了一陣。家裡能吃的東西也不多了。他看著村裡的炊煙慢慢地融進了天空，晚飯時分，家家戶戶忙著吃，平靜地、平安地，加油添醋地說著今天一天的生活。
　　磨了磨手上的硬繭，那是長期觸碰槍械留下來的痕跡。潘子咬緊了嘴裡的草，把石頭朝地平線的方向扔得很遠。

　　第一次知道吳三省這個人是在他們村裡的朋友嘴裡聽說的。
　　對方把吳三省吹得很牛，神乎其技，就像從故事裡走出來的人物一樣。潘子哼了一聲，心想再厲害也還是個人，把自己吹得多厲害的人他都見過了，最後還不都是──他把食指搭在朋友的眉心，「碰」地大喊一聲，對方嚇得差點尿褲子，潘子只懶懶地說了句，「他能比槍子兒跑得快嗎？」
　　朋友看了潘子一眼，心跳是平復下來了，可擔心卻節節升起，他不曉得怎麼跟這條固執的牛兒提別老記著以前當兵的生活，都多久了，現在都復員了，得面對現實，得看照生計問題。
　　「老潘，我就只是擔心你。你看你還年輕。」他瞥了了瞥桌上那一把尺高的相親冊子，「你臉皮不差，那幾條疤是勳章，回頭給你鼓吹鼓吹，你還怕沒老婆暖床麼？」潘子笑了笑，把那一疊相親冊子全塞了回去，非但沒有感謝人家，反而把人家刺激了一把，說著說著就把那人說激了，兩個人開始對罵，擂著冊子差點要打起來，那個人知道自己打不過潘子，做做樣子之後就先停下了手，對潘子罵道：「你還能逞能逞多久？就你這個性早晚死於非命！」
　　經過這番折騰，潘子也清醒不少，他扯了下嘴角，死於非命？多像句詛咒。可他向來不怕天地不怕鬼神，詛咒又怎樣？
　　他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臀腳，最後用了他經常說的一句話做了結尾：「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，早應該是要交代過去。」
　　對方搖搖頭，把壓了很久的話拿出來，語重心長地道，「我看你在這裡也待了四、五年，平靜的生活難道不好？」
　　潘子想了會，「好。但不是我想要的。」
　　「那你要什麼？我們不打仗了。」
　　潘子沒有回答，打不打仗只是個表象的問題，他說不上來自己要什麼，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要什麼。
　　對方一口茶喝得吞吞吐吐，知道一個向來固執的人不會在一夕間轉性。最後還是只能搖頭。離開前他給潘子留了個消息，說吳三省最近在找夥計，對方說得很快，潘子沒怎麼上心在聽，只聽見「不怕死」這幾個字。
　　就是這個「死」字讓潘子對吳三省起了興趣。
　　他曾無數次和死亡失之交臂，槍口散發的金屬味，子彈嘯過，這裡倒下一個、那裡倒下一個時，都讓他感覺自己還活著，就像自己站在懸崖邊，只有心跳才是生存的證明，但只消他眼一閉就能把一切交代過去。
　　但往往一蹬腿時醒來發現這只是一場夢，一手抱著鍋子一手抱著槍。

　　退了伍之後的生活就像篩子，到處都漏著風。潘子心裡面渾渾沌沌的，像未開竅的宇宙洪荒，想讓生活隱隱有個樣子時卻又散了形體。
　　好，平靜的生活當然好。
　　多麼讓人夢寐以求的事，最好還能找上個女人結婚，手裡抱著娃。然後老了和孫子一起滴著口水，兩個人都沒牙。
　　他想，只不過他也想讓生活嚐到了自己嘴裡的那股甘味。
　　潘子哼笑了下，把石頭給扔得更遠，出力時嘴裡的草莖桿子給咬得出汁，略苦，澀了一陣，後味帶甘。
　　反覆折騰了下，在扔出了最後一塊石頭時，心裡面也做好了決定。他從褲袋裡掏出了幾個銅板，數了數，回家買熟食時順道去亭子裡打了電話。

　　當時，他的生命裡還能有很多個可能。

　＊＊＊
漫畫試閱↓
＜終曲＞　　－－BY Gei吉